那天父亲过生日，我抄了条几年未走的小路，这要穿过条老巷子。巷子的路不好走，垃圾遍地，我正专心走路，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这不是虎子吗？从城里回来看你爸妈啦？”顿时，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虎子”是我乳名，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叫我了。我转过头一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可我并不认识她啊，她怎么知道我乳名的？妇女拉着我的手就说：“虎子，好几年没见到你了，这几年在城里过得还好吗？去我家坐坐吧。”我笑笑，客套地说了句：“谢谢，还是不了。”没想到，她的热情丝毫未减，赶紧接过话来：“这哪成呢？我家就在这附近。”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她家。

    一进门，她就吆喝起来：“孩子他爸，你看这是谁来了？”说着就有一个中年男人从内屋里出来，只看了我一眼，脸上就立刻堆满笑容说：“虎子啊，你可真是稀客啊。”说着就给我搬来一条凳子，此时那妇女也端过一杯茶来给我，又看了看那男人说：“你还楞着干嘛？赶紧去买两斤肉来。”我赶紧站起来，推搡着：“还是不了，家里还有点事。”男人却唬着脸说：“虎子，嫌我们家穷是不是？一定要吃了饭再走！”

    一家人的热情倒让我有点局促不安，无所适从。我努力搜刮着关于他们的记忆，却没有半点印象。回到家后，我向父亲提起这件事。不料父亲却反问道：“难道你真的不认识他们了？”我茫然地点点头。父亲这才乐呵呵地笑着说：“那个女人就是当年我要你去送红糖的那个五婶啊。”我这才恍悟过来。

    那还是我14岁那年，当时手表在农村还是个稀罕物，因为要参加毕业会考，我就叫父亲给我借一块手表。父亲跑了大半个村子，最后终于在村长那里借来了一块金灿灿的机械手表。带着那块手表我特别高兴，那次考试也考得特别好，很快就拿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特别高兴，还喝了很多酒。看着父亲涨得微红的脸，我小心翼翼地说：“爸，我可不可以要一块手表？”母亲停下了手里的家务，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这几年为了供你和你姐姐读书，家里的钱都用光了，哪有多余的钱给你买手表啊。”

    我知道母亲说的都是实话，便失落地低下了头。这时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的父亲开口道：“你要手表干什么？”我的心里顿时又燃起一丝希望，便对父亲说：“学校里学习很重，我想用手表来掌握时间。”

    我期待着父亲能说一句“好”，或者点点头也行。但父亲就这样一直抽着旱烟沉默了下去，不说一句话。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父亲就喊我起来跟他一起去卖地瓜，我当时正伤心，便装作没听见，继续睡觉。父亲又喊了我几次，见我仍没反应，就火了。走进我的房间，一把扯起我的被子扔到地下，我彻底绝望了，只得极不情愿地跟着父亲去卖地瓜。

    一路上，我板着脸，出于报复把几个地瓜滚到地里去。父亲本来很生气，或许是看我也不小了，就耐着性子说：“儿子，你也不小了。应该要学会给家里减轻负担了。”说着就弯下腰，捡起那几个甩落在地里的地瓜。

    因为父亲种的地瓜又大又好，很快就卖完了。回来的路上，我再次向父亲提起想买一块手表。父亲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勉强点了点头。顿时，我几乎雀跃，走路也特别精神，甚至还主动要求为父亲挑箩筐。

    经过五婶家附近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一群妇女在高声议论着什么。我走过去才知道，原来五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娃。父亲听后二话没说，就跑到附近的南食店买了两斤红糖回来说：“你五婶刚生了孩子，体子虚。这两斤红糖你给他们送过去。”看着自己心爱的手表转眼间就变成了两斤红糖，我再也高兴不起来，极不情愿地提着那两斤红糖往五婶家走。

    这次回来后，我想了很久。直到此刻，我才顿悟：原来当年父亲送给我的是一份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