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四口吃饭，妈却总要看人盛饭。似乎哪碗该是谁的，哪碗不该是谁的。明明我和妹妹一同站到妈身后，妈就是要把盛好的饭碗伸向谁，不伸向谁。我就是想不通，这是何必，盛个饭也要这么讲究，你累不累。妈是后娘，也不怪我小肚鸡肠，你不会真对我有差别吧。

    说不喜欢我吧，其他地方也不见得呀。就是盛饭，也是有时先伸向我，有时先伸向妹。个中规律，我就是摸不透。有时，我也调点小皮，故意错过来。你不是伸向我吗，我偏要装蒜，找个机会做点旁的事，磨磨蹭蹭，岔开时间上的剪刀差，就是不去接；可妈硬是要把那碗留给我。你要是伸向妹，我倒要寻个由头，把妹支开点，挤上前去，抢先伸手去接；可妈就是不放手，非得叫妹来接，接着实了才肯松手。这时候，我总有些失落。

    于是总要特别留意，看看我与妹的碗里到底有什么不同。是不是我碗里是上一餐的剩饭呀，是不是妹碗里是这餐的新鲜货呀，是不是妹的碗底还有特别好吃的紧俏玩意儿呀。可是，我眼力也差，不曾看出什么。也没有藏掖着煎的鸡蛋鳖呀，也没有包裹着蒸的精肉巴呀，也没有渗透出油水油滴的银鱼鸡蛋汤呀。看来妈是做得天衣无缝了，佩服，姜还是老的辣。我就不信，你老是分彼此，天长日久会不露出破绽。

    时间久了，我还是没有看出些明的，反倒觉得自己碗里总比妹更来得实惠。煮哪样不煮哪样，我更有发言权。有好吃的、时新的，妈也总要先夹给我，逼我多吃。有时我都嫌吃不下了，妈也从不轻易饶过，“再夹一叉，再接一勺，来来来。”不只饭上如此，事事面前我都要抽得头牌，待遇比妹要优厚得多。新上市的衣物，家里数我先上身。买回来的水果，多是我最喜欢吃的。连洗澡都就着我的点，安排谁先谁后。惹得妹有时还翘嘴，怀疑我才是妈亲生的。

    有一天放学，我淋湿了头发。妈叫我莫急着去端饭，赶紧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免得感冒。我隐约听到，隔壁厨房里妈跟妹轻声说话。我就蓄意留心些，莫不是娘俩背着我说点私房体己话吧。“这碗你不准端，留给姐。”“哪碗不一样。”看样子妹对妈的做法也不满，成了我的同盟了。妈唠叨开了：“孬伢，姐正在发育，长身子骨，要多吃、补营养。只吃一碗，不添哪行！要把大碗留给她，也得按紧实些。”感觉妈说着还回过头来望望，大概怕我撞进去了吧。一面又叮嘱妹：“你不要乱抢，眼放尖些；也莫露了风，嘴放紧些。”接下来又叹息：“那前世的伢，怎的总是挑，这样不吃，那样怕胖，不晓得如何才好。”说着带妹出来准备吃饭，我眼睁睁看着，还能怎么说呢！

    妈在那桌上大喊，“妹，吹焦了嗒！”“快点来吃噢。”电吹风把我的头发吹出焦味了，我也没注意。

    “晓得喏。”我赶紧甜蜜地应和着妈，麻利地收拾完，轻轻松松跑向饭桌，心甘情愿地端起一家人“拣尽择烂”的饭碗，——— 这可是我一向谨慎和排斥的，——— 笑微微贴妈坐下。

    这一餐贴得近，更近，最近；感觉好瓷实，手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