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阳德曲着腰伏在他的工作台前。他的工作间在三楼。当我踩着很有些历史厚度的地板走进屋时，我忽然想起这是一幢称得上古老的建筑：本世纪初，这楼门上写着“湘雅医院”四个大字。于是，84岁高龄的医院和36岁的副教授就同时溶入这深秋的背景里，久久地让我驻足沉思。

    他说，一切都是从19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的。他进了长沙市卫生局的一个医生班，学了两年，又在一家医院干了两年临床医生，突然有一天踏进了这所其时还叫湖南医学院的大门。苦学四载。以后呢？以后就作为高材生留在这幢古老的大楼中。缘份！我说。他笑笑。文质彬彬地，无语。33岁那年，在这家古老而人才济济的医院里（甚至在湖南的医学界），他成了最年轻的副教授、副主任医师和医院现代技术研究中心主任、胆胰肠研究室主任。又过了一年，获国家卫生部部级有突出贡献专家的殊荣。少年得志！他又笑笑，依旧无语。

    其实，莫道他春风得意也无因。这位被人称作“智多星”的年轻人恐怕目下最亏了他的是睡眠。你应该多睡几觉。我说。他点点头。他从来没有午睡过。常常在实验室呆到更深夜静。事太多？睡不着？那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持续高温39度，他忽然似睡非睡老做梦。那梦也奇：眼前老是呻吟着的肠息肉病人——肠息肉恶变就成癌。毛骨悚然！于是他睡不着。又于是他干脆不睡。忽忽地有一天想到了纤维肠镜，想到了高频电切技术。终究有一天，他在他的工作台上，借助纤维肠镜的直视引导，右手轻轻地按了一下高频电钮，那病人肠壁上的息肉一瞬就消失了。痛吗？他问病人。病人摇摇头，挺轻松挺潇洒地一笑，无了剖腹之苦！无了剖腹之苦！这消息一传出去，古老的湘雅医院门槛还不让人踏烂？

    也许这种情形下他能高枕无忧地睡几觉。美美的几觉。然而，有一天，他听说国外有人在闹市区对高楼大厦进行定向爆破。真有？了不起！了不起！他于是又睡不着。熬红了双眼，当然痛煞了亲人们的心。终于，有一天他向人们宣告：他已成功地在人体要害的部位——肝胆管部位施行爆破！肝胆结石患者的福音！这一异想天开的国际首创医学新技术，使这位年轻的副教授跻身于美国爆破工程技术协会和日本火药技术协会——他几乎是同时被这两家权威机构接纳为会员。

    我说，你总交好运。今年8月，他去美国罗德岛州参加美国第二届血细胞生成抑制基因国际会议。宣读论文《电化学治疗恶性循环性肿瘤的生物电效应》时，讲台下的高鼻子们望着他这位壮实敦厚的东方年轻学者，也会如我所说“你交了好运”？他笑笑，依然无语。

    这时，古老的楼房外秋风又起。我想起他明日将要出差，将以湖南省青年医学会理事长的身份去主持一个学术活动，便觉悟起不该再多打扰。于是告辞。于是缓缓地走出这幢历经了84个春秋，孕育过几多医学、挽救过几多生命的神圣的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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